定慧品
善知识!我此法门,以定慧为本,第一勿迷言慧定别。定慧体一不二,即定是慧体,即慧是定用;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。
“善知识!我此法门,以定慧为本”。“善知识”,这是惠能大师对弟子们的称呼;“我此法门”,即六祖传授的顿教法门;“以定慧为本”,该法门以禅定和智慧为本。
禅定和智慧在佛教中非常重要,除人天乘外,大乘、小乘均以定慧为本。但惠能大师的顿教法门有所不同,它只讲定慧,不谈其他。为什么?因为顿教法门属于最高境界,适用于上等根机者。换言之,只有最具智慧的人,才是这个法门的法器。
不过,并非所有禅宗都是如此。比如,神秀大师的渐悟法门就是逐步、间接地证悟,它除了定和慧以外,还需辅以其他修法;再如藏传佛教的大圆满法,在修正行之前,另有四加行、五加行等前行修法,虽然这些加行不一定是定和慧,但它们是定和慧的基础。
六祖的顿教法门则不讲这些基础。因为它是针对最上等根机的人,这些人像惠能大师一样,根机都已非常成熟,基本上不需要这些基础的修法,所以此法门以定慧为本,这一点与其他法门略有不同。
“第一勿迷言慧定别”。“第一”,指非常重要的事情,头等大事。这个时候的头等大事是什么?就是不要以为定和慧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,这样想就错了。在敦煌原本、敦博本、旅博本中此句为“弟一勿迷言慧定别”,古文中“弟”通“第”;宗宝本等其他版本没有“第一”,而是“大众勿迷,言定慧别”。
“定慧体一不二”。定和慧无二无别,浑然一体,不能也无法分开。六祖这里讲的定和慧,是指开悟之后的定和慧。在六祖看来,未开悟时根本没有智慧,开悟之后才有真正的智慧。
那么开悟前的智慧是什么?是闻思修中,闻所得的智慧和思所得的智慧。但惠能大师的顿教法门,强调的不是闻与思所得的智慧,而是直接证悟、顿悟的境界。这个境界的慧是修所得的慧,亦即证悟之后的慧,此时的慧和定是分不开的,二者无二无别。
这个说法与大圆满完全一致。尽管表述时可以把二者分开,但其实定就是慧,慧就是定。因此惠能大师说,首先大家不要把这两个分开,二者是一体的,根本不是两个。
为什么定和慧是一体呢?
“即定是慧体”。禅定是智慧的本体。这里的智慧,指证悟自己心的本性的光明部分,此时的智慧非常稳定,如如不动——在证悟的境界中,可以十分钟、半小时或一小时毫不动摇地安住于光明、空性的境界或心的本性中。这时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定,因为这个智慧本身很稳定,没有任何动摇。不动摇的部分,就叫做定;不动摇的同时证悟了心的本性,这部分称为慧。实际上,这既是定又是慧,二者是一体的,根本无法分开。
“即慧是定用”。佛经中常常出现“体”和“用”二字,这是什么意思呢?简单地说,事物的本体叫做“体”,它的作用叫做“用”。比如一把刀,刀的本体是“体”;刀很锋利,可以用来切割东西,即为“用”。同样,假如定是一把刀的话,它不仅本身很平静、稳定,而且稳定的同时还可以证悟,证悟的部分就叫做“用”。也就是说,慧就是定的作用。
“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”。实际上,没有什么其他的定,这个智慧是如如不动的,因此叫做定。这两个其实是一件事情,根本无法分开。
但是,在证悟之前,定和慧是可以分开的。比如四禅八定,也就是我们平时讲的寂止,无论小乘还是大乘、显宗或是密宗,包括外道都在修,未证悟时一定要修寂止。寂止修好的时候,就是非常标准的禅定,但因为尚未证悟,所以没有什么智慧,只是心很平静,没有杂念而已。这时定和慧是可以分开的,不仅理论上可以分开,实际修行过程中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。
有时会有一些初步的证悟。比如,刹那间证悟了一点点,但这个境界不稳定,因为开悟的智慧转瞬即逝,不能持续。因此,这时虽然有一点点智慧,但没有禅定。
简言之,惠能大师讲的定和慧不能分开,指的是特殊情况,就像禅宗的顿悟和证悟大圆满的智慧,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,在这个高境界中,定与慧一体无别。修习禅定,但尚未证悟——这时只有定,没有慧;未修禅定,只有初步的证悟——这时有慧,但没有定。
尽管惠能大师这么说,但未必每个人都是顿悟的根机。因此,普通人在修大圆满或禅宗顿教法门之前,修一下没有智慧的禅定很有益处。
以大圆满为例,它本身有特殊方法可以让人直接开悟,在此之前不需要修四禅八定。如果条件不具备,没有开悟,就重修四加行、五加行、上师瑜伽等前行;如果条件具备,如上师的加持、对上师三宝的信心、积累福报、忏悔罪过等条件全部成熟,无需禅定也可以证悟。
所以大圆满法本身不需要禅修,因为修大圆满的特定法器是上根利智之人,他们不需要这些。可是,未必每一个修大圆满的人根机都这么高,为了适应其他根机的修行人,很多大圆满的引导文都安排了一些禅定的修法。这虽然不是最高大圆满的本意,但对接引其他根机的人很有帮助。
藏传佛教大手印也是很高级别的修法。如果对密法、对上师信心足够,加行修得到位,没有禅定也可以直接证悟;但如果之前修过禅定,在此基础上修智慧就比较容易证悟。因此,大手印也是在正行之前修一些禅定。
一般情况下,定和慧不仅理论上可以分,实际修行过程中也可以分,这样分开修是有帮助的。因此,大家不要理解偏颇,对于普通人来说,先修禅定,然后在禅定的基础上证悟,这样比较可靠。
当然,像六祖这样的根机以及和顿教相应的法器是不需要修禅定的。惠能大师因为一句话而言下大悟,后来很多开悟的禅师也没有修太多禅定,条件成熟便大彻大悟了。惠能大师这句话是针对这些人讲的,这是第一。
善知识!此义即是定慧等。学道之人作意,莫言先定发慧,先慧发定,定慧各别。作此见者,法有二相。口说善,心不善,慧定不等。心口俱善,内外一种,定慧即等。
“善知识!此义即是定慧等。”“等”,等同。禅定和智慧是等同的,禅定即智慧,智慧即禅定。
“学道之人作意”。“作意”,在佛教中是“这么想”的意思。这里是说学道之人不能这么想,也不能这么讲。
接下来又列举一些其他错误的理解。
“莫言先定发慧,先慧发定”。有些版本是“先定后慧,先慧后定”,多数版本是“先定发慧,先慧发定”。
无论“发”也好,“后”也好,都不影响我们理解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学道之人不要去想,也不要去说——先是禅定,然后生出智慧;或者先是智慧,之后生出禅定。虽然平时我们常说“由戒生定,由定生慧”,但这是佛教的基础说法,禅宗和大圆满不会这样讲。
“定慧各别”。不要说“禅定和智慧不一样,是可以分别的”,这样理解就错了。
“作此见者,法有二相。”如果认为禅定与智慧有先后之分,持这种观点的人,把佛法最核心的证悟境界分成禅定与智慧,由此产生了二相的执著。然而,证悟境界中没有任何二元对立的概念,不可能有定、慧的分别。
“口说善,心不善”。这种人,虽然口头上把无二无别、空性境界、般若等讲得头头是道,但心里并没有放下分别、执著,仍有二相的观念,因此其心不善。
《坛经》里经常讲到不善、邪见等,与我们平时的理解差异很大,这是因为二者的层次不同。比如,普通人对三宝正常的信心,有时六祖会说这是邪见。为什么?因为凡夫对三宝的信心、菩提心等都是有执著的;对证悟者来说,凡是有执著的,都是邪见。
大乘佛经里也有这样的说法。比如,认为万事万物是无常的,持这种观点的人,有时会被视为邪见者从僧团里开除。无常是四法印之一,为什么被视作邪见?因为这些善恶、正邪等都是相对的,要看站在什么境界、从什么角度去判断。普通人的正、善,在高境界的人看来,就是邪、不善。
六祖之所以说这种人心不善,是因为他们心里没有放下二元对立的执著,认为定不等于慧,慧也不等于定,“慧定不等”,所以不善。
“心口俱善,内外一种”。“内”,心里想的;“外”,嘴里说的;“一种”,一样。意思是,心里想的跟嘴里说的都一样,内外一致。
如果要心、口都善,应该怎么做呢?应该要“定慧即等”。惠能大师说,定和慧是不能分开的,定就是慧,慧就是定,这么想,这么说,才是“心口俱善”。
自悟修行,不在口诤,若诤先后,即是迷人。不断胜负,却生我法,不离四相。
“自悟修行,不在口诤”。修行是用来自己证悟的,不是用来与别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。
“若诤先后,即是迷人”。“迷人”,没有证悟的人。如果争论定与慧的先后之别,就是迷人;证悟的人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辩论。
“不断胜负”,争论之后,有些时候赢了,有些时候就输了,这样会产生什么后果呢?
“却生我法”。“却”,反而;“我法”,我执。赢了会产生傲慢心,输了则会导致自卑心,两者都是我执。这样的争论反而会强化我执,是没有必要的。
佛法是用来摧毁我执,而不是用来强化我执。即便不能理解、接受这样的观点,也不要去争论;争辩毫无益处,好好修行,有一天自然会明白。
“不离四相”。“四相”即人相、我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。
人相,认为自己是一个人;我相,也就是我执;众生相,认为自己是众生中的一个生命个体;寿者相,有生命的人叫做寿者。实际上,这四个都是对自己的执著,也就是我执。凡是对众生的执著,都离不开四相。
证悟空性、禅修等是用来摧毁四相的。如果我们不修禅定、不修智慧,把时间都花在争论定和慧的先后,这样不但得不到需要的结果,反而强化了我执,所以这样的辩论毫无意义。
实际上,定和慧分开或不分开,先定后慧或先慧后定都不矛盾。比如神秀大师的渐悟法门,就是先有定再有慧;而大圆满、大手印、顿悟法门则有先悟后修和先修后悟两种情况。
先修后悟相当于先定后慧——先修四加行、五加行、禅定等,然后证悟。对于普通根机的人,或者惠能大师讲的小智慧、小根机的人,这是很好的方法。
先悟后修相当于先慧后定——开悟之后,并不是立即直接成佛,这是一个逐步的开悟,开悟后还要继续修。比如普通根机的人,虽然开悟了,但因为自身修行还不够,智慧很不稳定,仍有动摇,所以要继续修行。
总而言之,渐门修法中定和慧可以分开,而顿门修法中定和慧是一体的。此外,大圆满也讲定慧一体。这些都不矛盾,实际修行中均可运用。
一行三昧者,于一切时中,行住坐卧,常直心是。《净名经》云:直心是道场;直心是净土。
“一行三昧者”。“三昧”即禅定,意思是在智慧中修行,这里指证悟后的修行。
“于一切时中,行住坐卧,常直心是”。“住”和“坐”有什么区别?“坐”是短暂的,“住”是长期的;“直心”,指证悟的境界。在行、住、坐、卧中,要保持“一行三昧”,即保持证悟的智慧。
有些版本用的是“真心”,此处可以有两种理解:一是指在日常生活中,正直、诚实,不欺骗、不撒谎,这是通常的理解;二是指没有无明的状态,这是更高层次的直心和真心。无明、妄想本身就是自欺欺人的东西,证悟的境界中,没有分别妄念,因此是直心。
“《净名经》云:直心是道场”。《净名经》,即《维摩诘所说经》,简称《维摩经》;“道场”,修行的场所。外在的道场,是寺庙或其他场所;内在的道场,即证悟的境界。真正的道场是证悟的境界,因为证悟之后,可于其中培养佛或佛子,所以“直心是道场”。
“直心是净土”。证悟的境界,不仅是化身与报身的境界,还是法身的境界;心的本性是法身的净土,因此“直心是净土”。
莫心行谄曲,口说法直,口说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,非佛弟子。但行直心,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,名一行三昧。
“莫心行谄曲”。“谄”,奉承,违心地说一些赞美的话;“曲”,弯曲。二者都与直对立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心里不要有谄曲。
这也可以有两种解释:一是内外不一致,如嘴里讲空性,实际上没有放下执著,这就是谄曲;二是尚未证悟的人,所有观念都与执著有关,而执著的基础是无明,包括对佛法中的慈悲心、出离心等观念,也会带有很大程度的无明和执著成分,这些都是妄念,都叫谄曲。
因此,直心和谄曲各有两种不同层面的理解:一是从高层次、证悟的境界来解释,二是大众日常生活中的通俗概念。
“口说法直,口说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”,有些人嘴里讲空性,说要修般若、修禅定,但是,实际行动上并没有做到直心。
比如,大圆满法里将佛教教法分为九乘次第,这种人会说,除了大圆满的境界,其余都是弯路;或者说,除了三转法轮里的佛性部分,其他观点都不究竟。可是,他们的修持境界并未达到这个高度,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,所以其心不直。
这是一些学佛之人实际存在的问题。因此,上上境界的人认为,下下境界的人虽然口头上讲得好,但实际上并没有达到相应的境界。惠能大师的意思也是这样。
“非佛弟子”,说得严重一点,这种人不是佛弟子。
佛弟子有不同层次。以六祖说的标准,口说不行的人统统不是佛弟子,这个标准比较高;但从皈依的角度看,皈依之后的人都可以称为佛弟子,包括不直心的人。
与此类似,菩萨也有不同标准。比如,平时我们把有菩提心的人叫做菩萨,这个门槛并不高;但有些佛经里讲,有胜义菩提心的人才是菩萨,即修行境界达到一地以上才能称为菩萨。这是因为标准有高有低,所以需要具备的条件也不一样。
此处的“非佛弟子”,指那些并未真正证悟的人,他们心里不认可、不懂般若三昧,嘴上却说自己懂得,等等,这种人就不是佛弟子。从严格意义上讲,佛弟子不应该这样撒谎。
“但行直心,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,名一行三昧。”怎样才叫行直心?“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”,以证悟空性的智慧,对万事万物都不执著,这才是直心,也叫一行三昧。
如果对某种法有执著,比如在证悟的境界中分定和慧,这就是执著二相,不是一行三昧;定和慧谁先谁后的这种争议,也是未臻证悟境界的表现。
迷人着法相,执一行三昧:直心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。
“迷人着法相”。“相”这个词在佛经中用得非常广泛,如长短、高低,物质、精神,以及颜色、形状等,凡是我们能想到的东西都叫做相;“法”是万事万物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未证悟的人,执著于万事万物的种种相。
“执一行三昧”。未证悟的人,对轮回中的任何事物都会执著,甚至对涅槃也有执著。他们认为有个“一行三昧”存在,便执著于它。
“直心坐不动”。这里“坐”有两个含义,一是身体的坐;二是内心的坐——内心平静、安住就是坐。相应的,“坐不动”可理解为:一是身体坐下来,以毗卢七法打坐,身体如如不动;二是打坐时,心里没有任何杂念,非常平静。
六祖接着批评道,有些人本来没有证悟法相,执著一行三昧,竟然说直心就是“坐不动”:身体不要动,坐着打坐;心里不要有任何念头——好的、不好的,什么念头都不要有,这就是直心。
“除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”。这些人认为,断除所有妄念、杂念,就是一行三昧。
若如是,此法同无情,却是障道因缘。道须通流,何以却滞?心不住即通流,住即被缚。若坐不动是,维摩诘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!
“若如是,此法同无情”。惠能大师驳斥道:如果这是一行三昧,那你们与石头、木头等无情之物一样。如果心里没有任何念头就叫一行三昧,那它们同样具备“坐不动”的这些条件,难道它们也在修一行三昧?
因此,“直心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”的说法是错误的。这是尚未证悟者的观点。他们认为一行三昧很简单,不过是身体不动、内心不起妄念而已。
这个问题在《坛经》里多次提及,其中智慧品、定慧品各讲过三次,阐述得非常到位。这不仅对禅宗而言非常关键,对密宗也同样重要。如著名的萨迦班智达,他的著作中对此多有批评;宁玛派的麦彭仁波切,他在《定解宝灯论》等论著里同样严厉地批驳了这种修法;宗喀巴大师的《菩提道次第广论》中,对此也曾反复叮嘱。大德们再三强调,这个地方是一个误区,甚至是陷阱,很可能让人误入歧途。
佛教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辩论。一千多年前,一个名叫摩诃衍的禅宗和尚到西藏桑耶寺弘扬禅宗。当时的桑耶寺是藏传佛教中心,他传播的这种一行三昧在藏地引起了很大争论。虽然历史上对此有不同评判,但不管怎样,也许是摩诃衍自己搞错了,以为《坛经》中反复纠正的这个就是一行三昧;也许摩诃衍的见解没有错,只是表达上的问题。无论怎么说,当时留下来的资料中显示的内容与六祖批评的一行三昧很是相似。
最后,众人邀请印度论师噶玛拉希拉(莲花戒)来解决这个问题。他在辩论的过程中,主要驳斥的就是六祖批评的这种观点,这实际上对真正的禅宗没有任何影响。这种“一行三昧”,无论藏传佛教的大圆满、大手印,还是禅宗的顿教法门,都一致认为是一个很大的误区。
因此惠能大师说,如果心不动摇、不起妄念是一行三昧,那不就跟没有情感的树木花草一样吗!六祖的意思是,仅仅心不动、没有妄念是不够的,身体不动更不够,这些都不是最核心的地方;真正的核心是什么?就是证悟。
如果缺少证悟的智慧,即便身体不动、心不动,没有任何妄念,也一无所成。尤其无色界众生,寿命长达几十万、几百万年不等,一直都是“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”,但最终并未解决任何问题。
近代佛教史上,有像虚云大师这样了不起的禅宗开悟者,当代肯定也会有,但这种人毕竟是凤毛麟角。很多人心静下来以后,就像这里所说的一样,身体不动,心也不动,打坐进入这个状态的时候,五小时感觉只有五分钟,耳边再大的声音都听不见,很多人就认为自己证悟了。其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境界,很多人却误以为这就是般若三昧、一行三昧,然后一直安住在这个状态中——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,千万不能这样!
在没有菩提心和智慧的情况下,任何人打坐一段时间后都会有一点感觉,但不要以为这就是验相,其实什么都不是。因为意识本身有各种感知的功能,当心静下来之后,都会产生一些从未有过的觉受,但这仅仅是感觉而已,不能解决任何问题。
因此,若始终停留在四禅八定的平静状态就错了,一定要突破这个层面才能证悟。用什么来突破呢?这个时候闻思已派不上用场——学得再多,背得再多,再怎么能言善辩,也不能让我们突破这个层面;花再多时间打坐、用功也徒劳无益——色界、无色界的众生几万年、几百万年都处于这个状态,仍然毫无进展。
这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修四加行,多积累福报。虽然从《坛经》或达摩祖师的角度看,行世间善法只有福报,没有任何功德,唯有在证悟的境界中行善才是功德,但福报也是非常有用的。佛教中很多名词都有狭义和广义之分,有时福报和功德没有什么差别。因此,我们修世俗菩提心、忏悔罪业、供曼扎罗、修上师瑜伽等,这些虽然是福报,但这些福报对我们突破这个僵局非常有用。此时唯一的方法就是这些。憨山大师《禅宗法要》中也讲:“话头用力不得处,观心照不及处,自己下手不得,须礼佛诵经忏悔。又要密持咒心,仗佛密印以消除之。以诸密咒,皆佛之金刚心印。吾人用之,如执金刚宝杵。摧碎一切物,物遇如微尘。”
这个时候,我们就能深深地体会到四加行、五加行等基础修法的重要性。现在很多人不是抓紧修这些基础法,而是忙于听大圆满等高法;听闻之后,虽然理论上能够理解,但依然无法证悟。因此,基础修法非常重要,如果基础修得扎实,就有可能像惠能大师一样言下大悟。
“却是障道因缘”,反而成了修道的障碍。意思是,“直心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”是错误的修法,不但对修行没有帮助,反而成了修行的违缘。
“道须通流,何以却滞?”道应该是通流的,为什么停滞不前?
“心不住即通流,住即被缚。”什么叫做通流?证悟以后,心不执著于任何法,在法界的虚空中自由飞翔而没有任何阻碍,就叫通流;如果我们的心执著于某个事物,就等于是被束缚、绑架了,不得解脱自在。
未证悟时,因为有太多太多的障碍物,所以我们无法自由飞翔。这些障碍物是什么?就是我们执著的种种事物。有执著的时候,停滞不前;证悟以后,就是通流。
“若坐不动是,维摩诘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!”若所谓的身体不动、心里不起念头,这种般若三昧、一行三昧正确无误的话,那维摩诘不应该呵斥舍利弗啊!
《维摩诘所说经》讲:“忆念我昔,曾于林中宴坐树下,时维摩诘来谓我言:‘唯,舍利弗!不必是坐,为宴坐也。夫宴坐者,不于三界现身意,是为宴坐;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,是为宴坐;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,是为宴坐;心不住内亦不在外,是为宴坐;于诸见不动,而修行三十七道品,是为宴坐;不断烦恼而入涅槃,是为宴坐。若能如是坐者,佛所印可。’”
这是舍利子说的一段话,意思是,有一天我在森林里打坐,维摩诘居士来了,他说:“舍利子,你这么坐着叫打坐吗?打坐不是像你这样!真正的打坐是:在三界轮回中看不见自己的身心,才叫打坐;既从灭定中不出,又能做所有的事,这才叫打坐;既不舍弃所证悟境界,又能示现凡夫的事情,这才叫打坐;心不住内亦不在外,才叫打坐;既不被所有见解动摇,又能修行三十七道品,这才叫打坐;既不断除所有的烦恼,又能解脱,这才叫打坐。你应该打这样的坐。”但这是小乘佛教根本达不到的要求,所以舍利子被维摩诘呵斥。
《坛经》里没有太多的佛教理论,都是简单、实用的窍诀。以上讲到的两个要点,对我们实修非常有帮助:
第一,“定”和“慧”的关系。证悟之后,定就是慧,慧就是定,二者无法分开,也不能分开;但在此之前,有时慧不是定,定不是慧,定还没有达到慧的层面。初学者或下等根机之人,可以把定慧分开,先入定再修慧。
第二,“一行三昧”与“什么都不想”的区别。在大圆满里面,这叫做法身与阿赖耶识的区别。法身就是我们的佛性,即此处所说的一行三昧,或是般若三昧的般若、佛性,禅宗中亦多次讲过,心的本性就是佛性;而“除妄不起心”“坐不动”,实际上是停留在阿赖耶识的状态中。
打个比方,我们乘电梯上楼,如果一直待在电梯里不动有没有用?当然没用。同样,我们把阿赖耶识或禅修作为一个途径,先修禅定,然后进一步修智慧,这是可以的;若始终停留在阿赖耶识层面,就像人一直待在电梯里不出来一样,毫无意义。所以六祖反复强调,心里什么都不想,很平静,没有任何杂念,不要以为这是证悟,是一行三昧、般若三昧,这样大错特错,这跟一个没有情感的东西是一样的。
因此,先修禅定,然后一定要突破禅定的寂止层面,进入智慧的层面。否则,我们一辈子自以为在修大圆满、修禅宗,其实不过是停留在阿赖耶识的状态,最终什么也得不到,只不过在禅修时心比较平静,暂时没有太多烦恼而已。虽然这种禅修可以解决失眠、抑郁、焦虑、压力等精神问题,但佛教徒所追求的目标不是这些,我们的目标更高远,所以一定要突破这个层面。突破的前提条件,就是要懂得两者的区别,否则无从入手。
停留在阿赖耶识状态的经历,很多人禅修时体会过;而证悟的境界则是一个未知的区域,尽管很多人在理论上学习了,也听了一些课,可是从来没有亲身体会过。另外,如果用文字来表达的话,两者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;证悟之后,自己真正有切身体会时,才会发现其实有很大区别。因此,未证悟时,很多人都误以为心平静就是证悟。总之,一是自己没有亲身体会,二是文字无法准确地表达、描述证悟的境界,所以此时是最为艰难的阶段。
那么,当自认为有一些空性的觉受时,该怎么判断呢?以下三个方法可供参考:
一是自己观察,通过修行的结果来检验正确与否。比如,有了类似空性的感觉后,对上师、三宝的信心增上,对六道轮回的众生有更强烈的慈悲心,菩提心有所增长;烦恼虽然还有,但是比之以前有所减少;等等。通过这些结果,可以衡量自己的感觉是否为证悟的境界。
二是找具德上师认定。我们可以找善知识、上师,让他们来判断:这是一个普通的禅定境界?还是一个离空性稍微近一点的觉受?还是真正的证悟?可以请上师来认定自己到底属于什么情况。
第三,如果是处于阿赖耶识的状态,那修行不会有什么增长、进步的空间,心永远都是这么平静,除了平静以外不会有其他的;如果是类似于空性的境界,那通过修行、打坐,这种感觉会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明显。因此,如果是般若智慧的话,那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,境界会越来越好,这也是一种观察方法。
善知识,又见有人教人坐,看心看净,不动不起,从此置功。迷人不悟,便执成颠。即有数百般以如此教道者,故知大错。
“善知识,又见有人教人坐”。有人教别人打坐,这时他怎么说呢?
“看心看净”。这里各版本略有不同,敦煌本是“看心看净”,宗宝本是“看心观静”,还有些版本是“著心著净”。
“看心”,观察自己的心,或在很平静的状态中看自己的心;“著心”,执著。二者文字上虽然不同,但实际内容没有区别。为什么没有区别?因为对未证悟的人来说,每天24小时中念念都离不开执著——只要看到、想到任何一个事物,便已陷入执著。比如,我们心里想房子、车子等,虽然没有刻意去想这是真实的车子、房子,但只要冒出这样的念头,便自然而然地默认为是真实的房子、车子等,这就是执著。
然后“看净”。“净”,清净,指心平静下来,没有明显的贪嗔痴念头,或这些念头全部消失,心处于一个非常平静的状态。未证悟的人,误以为这就是佛经里讲的本来清净、佛性等。因此,有些人教禅定时会说,当心里没有杂念,非常平静的时候,这个就是本来清净;安住于这样的“看心看净”即禅修,这就是证悟,无需其他。
“著心著净”的意思也一样,就是执著自己的心,执著自己心的平静。
如前所述,已开悟的人看这两者截然不同,但对于仅在理论上听闻、未曾亲历证悟境界的人来说,真正的证悟是什么情况尚不得而知,因此很容易把自己体验到的这种禅定,误以为是佛性的本来清净。
佛经里有个公案。释迦牟尼佛刚成佛时,想找几个印度当时比较德高望重的人,通过他们的影响力传播佛法。佛陀当然不需要这么做,这只是一个示现,寓意未来我们弘法时,可以依靠一些这样的力量。
佛陀找的人叫优楼频螺迦叶,当时人们都认为他是阿罗汉,他自己也认为已获得了阿罗汉果位,但佛陀知道,这个人其实还没有达到阿罗汉的境界。由于对方根本不接受这个事实,佛陀于是为他示现了许多神通、神变,然而这个人依然固执己见,拒绝承认自己不如佛陀。他认为,虽然这位大沙门很了不起,但我也是阿罗汉啊!
这种人到处都有,藏传佛教中也不乏其人。他们自认为已经证悟,但其实根本没有。此时理论派不上用场,需要的是切身感受;而这种感受,没有证悟的人很难辨别。因此,《坛经》里反复强调这种误区。
总之,光“看心”是没有用的,还要看心的本性,因为心的本性才是佛性。日常生活中我们感觉到的意识并不是佛性,而是其表面现象,即各种各样的情绪。看这些情绪毫无意义——当它们全部消失时,不就是阿赖耶识的状态吗?看阿赖耶识是没有用的。
当然,有用、没用都是相对而言。从《坛经》的角度,凡是证悟的、有智慧的都有用;凡是没有证悟、有执著的这些,无论心平静或浮躁,都没有用。
不过,修四禅八定的时候,看自己的心、念头或阿赖耶识则是有用的。因为那时的目标不是证悟,而是让心静下来,看心可以使之逐步平静、沉淀,最后进入禅定的状态,所以这时候看心是有用的。
因此,先禅修、看心,然后借此进一步了解心的本性,这种做法是可行的,这是一个修行的过程。但若始终只“看心”,看不到心的本性,就没有用。
“不动不起,从此置功”。“不动不起”可以从两方面解释,一是身体坐着不动,不起来走动;二是内心不动,不起妄念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未证悟的人教导他人禅修时说,从“看心看净”开始努力用功,便可以证悟,这是真正的智慧、禅定。
“迷人不悟,便执成颠。”很多教禅修的人本身没有开悟,不懂什么是禅定和智慧,只是执著于“看心看净”,认为禅修就是“看心看净,不动不起”;学禅修的人也认定这个就是真正的禅修,并对此产生执著,最后的结果,就是把内心稍微平静一点的状态误以为是证悟,这显然颠倒了。
“即有数百般以如此教道者,故知大错。”这样教禅修的人不是一两个,也不是一两百个,而是“有数百般”,有很多很多人。他们认为“看心看净,不动不起”就是佛性、光明,其实大错特错。
禅宗在唐朝非常兴盛,修禅者众多,不仅出家人,社会上许多文人雅士等也爱好打禅,其中不乏开悟者。但现在,不只禅宗,整个佛教很多传承都已断层,证悟者越来越少,真正懂禅的人可谓凤毛麟角。当年六祖在世时,尚且有这么多人颠三倒四地教禅修,更何况千年之后的今天!
大家一定要注意,如果禅修的目的是证悟,就必须把这些问题搞明白;如果只是为了化解压力,疗愈精神疾病,那么“看心看净,不动不起”还是有用的。但是,佛教徒的禅不应仅限于此,佛教徒应该修更高一个级别的禅,即证悟的境界。
现在有各种各样的禅,比如动中禅等,它们真正的来源其实都是佛教的禅修。我觉得,未来类似的禅可能会更多,但无论修哪种禅,大家一定要知道它的前提条件是什么。
譬如,佛教高标准的动中禅,前期必须要静下来打坐、修禅定,在具备一定禅定基础后,再结合走路、吃饭、说话等各种运动,在日常生活中修行。假如没有任何禅定功夫,一开始就在说话、吃饭、走路中修行,这种所谓的动中禅不会有什么效果,顶多对一些心理疾病有一定帮助。比如有焦虑症、抑郁症的人,平时对未来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担忧,修这种动中禅可以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运动本身,如脚的运动、说话时的声音等。如此一来,便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,因而减少了对未来的种种担忧,这就是它的治疗原理。
因此,目前流行的这些名目繁多的禅,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种种禅,如果作为心理学的一个治疗方法来用,应该没有太大问题,而且多少还有一些帮助;如果目标不是心理治疗而是证悟,那么修这些禅就无济于事,只有修正统的佛教的禅,在此基础上修光明、空性才真正有用。
善知识!定慧犹如何等?如灯光,有灯即有光,无灯即无光。灯是光之体,光是灯之用,名即有二,体无两般。此定慧法,亦复如是。
接着讲,“善知识!定慧犹如何等?”“定”和“慧”如果用一个比喻来形容,应该是什么样子?
“如灯光,有灯即有光,无灯即无光。”就好像灯和光一样:有灯,肯定有光;无灯,肯定没有光。意思是,有定就有慧,因为定和慧是一体的,犹如灯与光一样。这是指惠能大师所说的定与慧,而不是四禅八定的禅定。
小乘佛教《阿毗达磨俱舍论》中,也介绍了有稍许智慧的禅定,但这个智慧,不过是知道如何打坐而已,还不是证悟空性的智慧。
“灯是光之体,光是灯之用”。实际上,除了灯以外,没有什么其他的光。灯是光的来源、本体,光是灯的作用。
这种比喻在佛教中经常出现。比如有些佛经里讲,寂止像灯,没有风的时候,灯焰很稳定,这就是禅修;智慧如光,光能遣除黑暗,智慧可以断除烦恼、无明。寂止即禅修,胜观即智慧,寂止和胜观的关系就如灯与光一般。
“名即有二,体无两般”,从名称上看,一个名为禅定,一个名为智慧,但表述的对象其实是一个。
“此定慧法,亦复如是。”惠能大师所讲的定和慧,就像灯和光的关系一样。
这与大圆满法如出一辙。大圆满法一般不讲四禅八定的定;大圆满的定,指在证悟的境界中持续安住时,其间一直平稳、稳定的部分。什么东西很平稳?当然是证悟空性的智慧,它本身没有动摇,一直都安住在空性中。因此定就是慧,慧就是定,二者无法分开,这才是禅宗真正的定与慧。
善知识!法无顿渐,人有利钝。迷即渐劝,悟人顿修。识自本心,见自本性。悟即元无差别,不悟即长劫轮回。
然后又继续讲,“善知识!法无顿渐”。“法”,指心的本性、佛性。佛性没有顿、渐之说。
六祖之后,禅宗分成南北两派,南派即惠能大师的顿门,北派是神秀大师的渐门。顿和渐都是证悟的方式,这些方式在心的本性、佛性上存不存在呢?当然不存在,因为法本身没有顿与渐的分别。
但是“人有利钝”。法虽然没有顿、渐之分,但人有利根、钝根两种根机。大智慧的是利根,小智慧的是钝根。
这两种人该怎么修呢?“迷即渐劝,悟人顿修。”小根机的人没有很高的智慧,称为“迷”,“迷即渐劝”——逐渐地去修,先修出离心,后修菩提心等,一步一步地修;像惠能大师这样上等根机的人,则可以“顿修”——无需修四加行、五加行等基础修法,直接修禅宗、大圆满等高法就可以证悟。
“识自本心,见自本性。”上等根机的人,不需要修前面的基础修法,直接修大圆满、禅宗,就能认识自己的本心,见到心的本性。
但是,假如下等根机的人去修这个法,则根本不可能证悟,修了也没有用,因为这个法是针对惠能大师这样的人设计的。那这种人怎么办?就要像神秀大师说的那样,一步一步地修,最后也能成佛。因此,大家不要以为法越高越好,也不要认为能听大圆满、大手印或禅宗的顿门就很了不起。尽管这些法门的确非常殊胜,但与自己的根机是否相应很重要。根机若跟不上,法再高也没有用——因为人的根机与法之间差距太大,根机与法不相应。这时候就要修一些基础修法,把距离缩小,待根机差不多成熟时,再修大圆满、禅宗顿门等,才有可能“言下大悟”。
由此可以看出四加行、五加行的重要性。修禅宗的人,即便不打算学藏传佛教、不学密法,修一修这些基础修法也很有帮助。
禅宗的修法很简单,就是参话头。比如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,没念出来之前叫做话头,念出来以后叫做话尾。所谓参话头,就是在“南无阿弥陀佛”这几个字未念出时,去看自己内心的状态。
另外一个,是在念佛过程中看念佛者是谁。近代一些禅师建议不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,念“念佛者是谁”。后来虚云大师说,这还不如直接念“阿弥陀佛”,因为念“阿弥陀佛”有功德,念“念佛者是谁”没什么功德。
无论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“念佛者是谁”,或“嗡嘛呢叭美吽”“嗡班匝儿萨埵吽”都可以,主要是在还没念出来之前,去参、去看此时内心的状态。
念佛者是谁?应该不是身体。假如是身体,那么人死后也会念的……反复观察、思考之后,终有一天会发现,念佛者其实是自己的心。心是什么样子?这又回到根本问题上来了:没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之前,它是什么样子?要在其中看到心的本性,这就是禅宗的方法。
对下等根机的人来说,参“念佛者是谁”是一个很好的方法——这在大圆满的前行部分也有,可以依此而证悟。但假如根机不成熟,参话头也好,念佛者是谁也罢,想再多也搞不清楚,无非是自己的心在念,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觉悟。
实际上,心的本性非常简单,一点也不复杂。正因为太简单,所以很多方法都用不上。唯一的办法是让自己的根机成熟,这样便可以快速突破,否则永远都在禅修的层面上徘徊。
因此,无论修哪一种法门,都要从零开始,好好修四加行、五加行。大圆满和大手印本身有这样的安排;禅宗顿门目前还没有类似的基础修法,可能是以念佛或其他方法代替;神秀大师的渐门修法中,应该会有一些这方面的功课。通过前期一系列的基础修法,最后以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就能证悟。
“悟即元无差别,不悟即长劫轮回。”“元”,本来。证悟之后,佛性是没有什么差别的。无论惠能大师的顿门,还是神秀大师的渐门,最后证悟的境界都是一样的,不过是证悟的时间稍有先后而已。“不悟即长劫轮回”,如果不悟,即便念经磕头、烧香拜佛、修路铺桥等功德做得再多也无法解脱,只能继续流转在轮回中。
善知识!我此法门,从上已来,顿渐皆立无念为宗,无相为体,无住为本。
禅宗从达摩祖师那时开始,无论顿门或渐门,都立“无念为宗,无相为体,无住为本”。这是禅宗非常重要的三个修法,也是三种境界或三种见解:无念为其宗旨,无相为其本体,无住为其基本。无论顿门还是渐门,最后都要达到“无念、无相、无住”三种境界。
“无念”“无相”“无住”,一个谓宗,一个为体,一个是本。宗即宗旨,主要是果方面的;体,乃其本体;本即基本,主要是因方面的。般若经中以花为喻——种子是因,果实为果,本身谓本体,这三个包含了与花相关的所有东西。其他佛经对此有不同解释,这是其中一种理解方式。
定慧品后半部分非常深奥,无念、无相、无住是其中的三个要点。这三者的内涵其实都一样,只不过为了全方位地了解而分成三个角度予以阐述。实际上,只要能做到其中一个,另外两个也就涵括在内;如果能证悟,那么在证悟瞬间,便同时有了无相、无住和无念。
下面开始逐一解释无相、无念、无住。
何名为无相?于相而离相。无念者,于念而不念。无住者,为人本性念念不住,前念今念后念,念念相续,无有断绝。若一念断绝,法身即是离色身。
“何名为无相?于相而离相。”佛教里的“相”范围很广,凡是心里想得出来的抽象概念,以及感官和意识所感受到的天地万物、男女老少、高低长短、酸甜苦辣等具象事物,统统叫做相。
什么是禅宗的“无相”?是否这些相全部消失之后,就叫做“无相”?不是。所有相都在,眼睛可以看到颜色、形状等物质的相,耳朵可以听到声音的相,意识可以感受到思维、情绪的相……这些相并没有离开。但是,内心对此没有任何执著,完全通达一切都是无我、空性、如幻如梦,即“于相而离相”。
反之,眼耳鼻舌身五个感官没有感受到任何相,甚至第六意识也没有想任何相,不去想过去、未来、现在等任何事情,这难道是离相?不是。这是之前讲的“看心看净,不动不起”。大家一定要记住,无相不是没有相;离相也不是把相全部消灭,然后再去证悟这个相。证悟的时候,一切相都在,但对其无有执著。
那么,怎样才能“于相而离相”?证悟后就可以。证悟以后,通达一切事物如梦如幻,尽管眼耳鼻舌身能看到、听到、闻到……但是内心对这些相没有任何执著,自然解脱,这就是大圆满讲的六根自解脱。
因此,“于相而离相”不是于无相而离相,而是于相而离相——相在,但是对相的执著不在,这才叫做真正的证悟。这句话很关键,大家一定要记住。
然后,“无念者,于念而不念”。心中起了念头,之后停止、消失了,最后任何念头都没有——这是否无念?不是,这是边见、断见。
其实念头消不消失不重要,尽管念头层出不穷,但每个念头生、住、灭、空看得清清楚楚,真切感受到没有一个念头是真实的,一切都如幻如梦,这才是“于念而不念”。
证悟之前,我们不希望有杂念,让心平静一点可以更好地修习禅定,这时会对念头有所取舍;证悟之后,无需刻意追求平静,有念头没有什么过失,没念头也不会更好,因为二者是平等的。
无念不是没有念头,我们深度睡眠、昏迷时也没有念头,难道这是无念?当然不是。有念头,但对念头没有任何执著,这才是真正的无念。
无论禅宗的无念,还是大圆满、大手印的无念,都存在有念头的情况。虽然念头会出现,但在念头出现的当下,可以清楚看到其本质是空性的、不真实的,这叫做“于念而不念”。当然,也有没有任何念头像虚空一样的空性境界,这是最殊胜的无念。
念头的本质是无念,心的本质是无心。就像光可以穿透玻璃等透明物体一样,证悟的智慧可以穿透一切法。证悟之后,不会执著于任何一个东西。就像之前说的“道须通流”,有执著就停滞不前,没有执著便通达无碍。
最后一个是无住。无住是什么呢?
“无住者,为人本性念念不住”。“为人本性”,即人的本性;“念念不住”,不住即不执著。人的本性,最后还是归结为心的本性,由于心的本性是佛性,佛性不会执著任何东西,因此,每个念头都是心的本性,不执著于任何事物,这就是无住。
“前念今念后念,念念相续,无有断绝”。“前念”为过去的念头,“今念”是当下的念头,“后念”即未来的念头;“念念相续”,日常生活中,我们的念头就像河流一样延续不断;“无有断绝”,“断绝”不能理解为停止,这里的意思是,念头出来时,没有通达其本质是空性,对任何一个念头都有执著,这叫做“无有断绝”。
我们以为每个念头都真实存在,当内心出现种种念头时,情绪随之此起彼伏,有时开心、愉悦,有时则伤心、难过……这就是不断绝。
“若一念断绝,法身即是离色身。”“断绝”不是念头停止,而是断绝其真实性。尽管念头仍然出现,但是看到每个念头的本质都是虚幻不实的,这就是“法身即是离色身”。
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深刻。色身指眼睛看得见,由物质所构成的身体;法身不是有形象的身体,心的本性、佛性就是法身。当看到一个念头的本性时,其实就是看到了法身。
此处,两个敦煌的版本都是“法身即是离色身”,与密法里讲的完全一致,宗宝本和曹溪原本则缺少这一句。其他版本,在“无住者,为人本性”之前都一样,有的是“无住者,人之本性”,除了“为”字以外都一样。
阿底峡尊者和他的弟子有一段著名的问答。弟子问尊者,当心里产生念头时该怎么办?尊者答,你去看念头,看到念头的本质时就看到佛的法身了。弟子又问,念头再出来时怎么办?尊者说,再出来就再看,如果一天有成千上万个念头,就可以看到成千上万次佛。尊者这里说的佛,指的就是法身佛。
此外,“断绝”还可以理解为念头融入空性,成为一片虚空。
那么,通达无念的最终目的是什么?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?宗宝本和曹溪原本中有这样一句话:“于世间善恶好丑,乃至冤之与亲,言语触刺欺争之时,并将为空,不思酬害。”这是什么意思呢?
“于世间善恶好丑,乃至冤之与亲,言语触刺欺争之时”,世间的善与恶、好与坏、美与丑,乃至亲人也好,仇人也罢,以及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语言上的讽刺、挖苦、欺骗、纷争等,遇到这些问题的时候,“并将为空”——当下就知道,这都是虚幻不实的,如同梦里的争吵、善恶、好坏一样。
深深地体会到这些时,会发生什么事情呢?“不思酬害”,既不想报仇,也无仇要报。我们为什么要修无念?目的不就是断除自己的烦恼吗!当看到世间好坏、善恶种种现象,若知道这一切犹如梦幻泡影,我们便不会再仇恨、抱怨,纠缠不休。这是修空性和无念的作用,也是我们最后想要达到的目标。
接着进一步阐述无住为本、无相为体、无念为宗。
念念时中,于一切法上无住。一念若住,念念即住,名系缚。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,即无缚也,是以无住为本。
“念念时中,于一切法上无住。”“住”,就是把每个念头当作真实的,这是我们现在的心态;每一个念头都对万事万物不执著,即“于一切法上无住”。
“一念若住,念念即住,名系缚。”如果有一个念头执著,后续的所有念头都无法证悟,至少在一段时间中,后面的每个念头都被当作是真实的,这叫做系缚。系缚,是因为自己的执著,把自己紧紧地束缚在轮回中,不得解脱。
“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,即无缚也”。“无缚”,即解脱、自由。如果对内外一切法都不执著,就没有什么可把我们束缚在轮回之中,这就是解脱。
“是以无住为本”。什么叫“以无住为本”?当我们生起一个念头,这个念头正在诞生、存在之际,立即看到它是虚幻的——其实这就是大圆满!大家切记,大圆满里就会这么讲。如果之前的基础修法修得特别到位,对上师三宝、对法也具足信心,通过这简单的几句话便可证悟。历代汉传、藏传的祖师大德们,最后都是这样证悟的。
若无法证悟,文字越多反而越复杂,最后跟因明、中观没什么区别,永远停留在理论层面上。禅宗直指人心,大圆满也是如此。所以,能否证悟要靠自己的修行,尤其要靠前行方面的基础修法。
以上是“无住为本”,接下来讲“无相为体”。
善知识!外离一切相,是无相。但能离相,性体清净,是以无相为体。
“善知识!外离一切相,是无相。”什么是“无相”?“外离一切相”,即无相。
只要我们的感官存在并正常发挥作用,相就会存在。因此,千万不要把“外离一切相”理解为远离外面一切相,以为所有相不存在就是“无相”。之前讲过,“于相而离相”并不是于无相而离相,而是证悟了所有相——山河大地、善恶好坏、轮回涅槃等,没有丝毫真实性,一切如梦似幻。
因此,这里的“离”字要这样理解:譬如,我们在水幕电影上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人、建筑物等,一旦走近就会发现,除了水雾之外并无其他;同样,证悟之后,虽然万事万物的相仍能看得到、听得见,但是自己对相的执著已经不存在了,深深地体会到一切相皆虚幻不实,这就叫做“外离一切相”。
“但能离相,性体清净,是以无相为体。”内心不执著,通达所有相都是不真实的,叫做“能离相”;证悟所有相本质上都是虚幻、空性的,就是“无相为体”。
不过,这种证悟还不是最顶层的证悟,最顶层的证悟是赤裸的觉性。为什么称之为“赤裸的觉性”?就像一个人赤身露体,没有任何掩饰一样,那时所有的相都不存在,唯一存在的就是内在的佛性、光明——这是大圆满所讲的证悟。
如果还带有一些与感官有关的内容,则属于较低层次的证悟境界。密宗的大手印以及禅宗在这方面讲得比较多,大圆满也有所涉及。比如,看到的相虽然如幻如梦,但仍属于内心的一种幻觉,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成分在;这些统统消失之后,最后才是纯正、真实的佛性光明。
此处讲的虽然还不是最高境界,但如果能证悟到这里已经相当不错,不仅可以在此基础上进入赤裸的觉性或者纯正的光明,而且在生活中非常实用。当我们因为生活中的种种违缘,如父母去世、破产、离婚、失恋等,导致内心特别不开心、痛苦的时候,静下来看一看这个念头本身,说不定在其中就能看到它的本质。
这时,“若一念断绝,法身即是离色身”。“断绝”不是现象的断绝,而是它的生命力断绝了,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,形同空壳,这叫做“一念断绝”。因此,有时候伤感、愤怒、焦虑等烦恼对修行人来说未必是坏事,倘若此时去看这些念头,则很有可能看到它的本质,也就是“法身即是离色身”。
法身即心的本性,它没有金刚萨埵、阿弥陀佛等报身佛这样的形象,也没有释迦牟尼佛这样的肉身。我们每个念头的本性就是法身,若能借此机会看到念头的本体,那特别有意义!
比如愤怒的时候,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往往是骂人、打人等,这是因为我们的习气根深蒂固,所以遇到问题时,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世俗的方法。但作为一个修行人,此时要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在稍微冷静之后,接下来想到的,应该是一些佛教的处理方法。这时候不需要修慈悲心、不净观,只需看念头本身,就有可能看到烦恼的本性。
尤其在认真完成四加行、五加行,并对上师三宝具足信心的情况下,这时去看愤怒、悲伤等念头,确有可能看到它的本质。一旦看到其本质,烦恼便失去了生命力,不会再让我们造业。
因此,痛苦、烦恼未必是坏事。如果看到了烦恼的本性,就叫做“烦恼即菩提”。尽管之前在书上看过这句话,但此时才真切体会到它的含义。在这个层面上,显宗和密宗,尤其是禅宗和密宗无二无别。
以上是“以无相为体”,接下来是“无念为宗”。
于一切境上不染,名为无念。
“境”,是外境,指眼耳鼻舌身能接触到的万事万物,以及意识能想象、思考的一切事物;“染”,即执著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对一切外境不产生念头或执著,叫做无念。
这个“无念”,不仅是没有念头,还要没有执著。人们深度睡眠或昏迷时,对外境是没有念头的;修寂止的禅定,尤其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的禅定,意识非常平静,没有任何波动,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念头。但这些只是没有念头而已,并没有做到“不染”。
比如昏迷的时候,所有意识都已经停止,此时有没有执著?有,这时候的执著就是我执。我执不是向外,而是往里,是针对阿赖耶识产生自我的执著。无论深度睡眠,还是禅定、昏迷时,都是有执著的——尽管没有念头,但这种执著一直存在。
平时有人会说,不要执著,不执著就没有问题!许多人对此理解为,当心里有愤怒、欲望、嫉妒等情绪,或产生善的、恶的、不善不恶的念头时,只要不执著它们就可以了。比如我们心里产生了愤怒,当第一个念头出现后,第三个、第五个、第八个……后面的念头接连出现,然后又冒出一个念头,对前面的这些念头产生执著,认为它好或者不好等等——许多人认为,只要没有这样的执著就没关系。
其实不是这样,未证悟时,我们的念头都是有执著的。比如,心里产生一张桌子或一尊佛像的念头时,内心早已默认这张桌子、这尊佛像是真实存在的,因此这个念头本身就是执著,不需要刻意去想桌子、佛像是否真实。假如必须追加一个“它是真实的,不是如幻如梦”的念头才叫执著,那我们24小时的无数念头中,基本上都没有执著——从未学过空性的世间人,根本没有空性的概念,不会有“这个是如幻如梦,那个是真实”的想法。难道他们99%的念头都没有执著?当然不是。因此,一定要搞清楚什么叫做不执著,什么叫做“只要不执著就没有问题”。
“只要不执著就没有问题”的真正意思是,证悟者虽然也有念头,但其中没有任何执著的成分,也就是说这些念头不会造业,因此不会有问题。念头何时才会彻底消失?直至八地菩萨。八地菩萨没有念头,只有智慧,通过智慧完成所有事情。八地之前的菩萨都有念头,不过他们的念头是“不染”的。
什么是“染”?比如看到一张桌子时,没有证悟的人心里就想着一张桌子,这时已经被染上了——因为他有执著,默认是真实的一张桌子,所以叫做染;证悟之后,同样看到一张桌子,但不会把它当作真实的——心里虽然有个这样的念头,但这个念头没有执著,所以“不染”。
“于一切境上不染,名为无念”。“无念”有两种理解:
一是有念头,但没有执著。比如,修行人从禅定中无我的境界出来,处于日常生活状态时,他们也会有念头,但这些念头是没有执著的。
二是没有任何念头,只有禅定的智慧。比如一地以上菩萨入定后,就是非常标准的无念。这时他们没有任何念头,只有非常纯正、纯洁的佛性——大圆满或密法称之为“赤裸的觉性”。普通人虽然达不到这种层次,但是证悟之后,安住于证悟境界时,也不会有执著,甚至连不执著的念头都不存在。
以上两者都叫无念,都是“于境上不染”。
进入无念的状态,实际上也就是无住。“无住者,为人本性念念不住”,对任何东西没有执著;如果有住,那就是“染”。无住、无念均无外境,自然也就无相。这三者本体其实是一个,只不过从三个角度来阐述。
于自念上离境,不于法上念生。莫百物不思,念尽除却。一念断即无别处受生。
“于自念上离境”。“自”,自性、本性;“念上离境”,每一个念头都没有对境。
“念上离境”也有两种不同的理解:一是每个念头都是心的本性,与外境不产生任何联系。因为没有对境,所以自然没有对对境的执著,这就是“离境”。二是证悟之后,虽然产生了念头,但对这个念头没有执著。意思是每个念头产生之际,当下就看到它的本性,时刻不离开智慧,这叫做“于自念上离境”,与之前的“于念而不念”“于相而离相”意义相同。
“不于法上念生”。“境”和“法”都指万事万物。如果分开理解,“境”主要指眼耳鼻舌身的对境,即感官的觉知;“法”主要指意识的对境,如抽象的思维等。“不于法上念生”,意思是对任何一个法都不产生念头。
这又是一个危险的误区。之前说过,修寂止的禅定,尤其四禅八定后面的无色界禅定,心境非常细微、平静,根本不会有什么念头。修行人往往会误以为没有念头就是禅宗讲的无念,所以惠能大师又开始解释这个问题。
“莫百物不思,念尽除却。”不要什么都不想,停止、断除所有念头。
“一念断即无别处受生”。“断”,指念头全都停止,就像昏迷、深度睡眠时一样;“受生”,佛教中多指人死后再投生,但也不一定仅限于此。如前念消失之后,后面的念头接着诞生,如果它们之间有因果关系,也可以称之为“受生”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如果念头都断了,便不会有任何念头再出现于其他地方。这实际上是一种断见。此处,宗宝本和曹溪原本是“一念绝即死,别处受生”。
佛教中,“断”与“常”相对。“常”即永恒存在,比如人们认为造物主是永恒的,灵魂是永恒的;“断”是以前有,之后断掉了,再也不会出现。佛教认为,一切既不是常,也不是断。为什么不是常?因为一切都是生灭无常、变化无常的。为什么不是断?因为因消失之后,果一定会出现,所以也不是断。如果认为无念就是念头断绝,后续再也不出现,这种观点属于断见,是需要破除的四种错误边见之一。
敦煌的三个版本都是“一念断即无别处受生”,有人认为“无”说不通,于是根据后来的曹溪原本改成“死”。我个人觉得这里不需要改,“无”也讲得通。
当然,把“无”改成“死”也没有错。此处“死”可以有两种理解:一是断绝念头,念头“死”了,但“别处受生”就有点不好解释;二是把“死”理解为死亡。如前所言,如果认为无念是断绝念头、百物不思,像砖头、石块等无情物一样,不就跟人死了差不多嘛!人死亡的前期也是没有念头的。但即便这样也达不到解脱的目的,因为人死之后还会继续转世轮回,还要“别处受生”,所以这样的无念毫无意义。
“无”和“死”哪个是惠能大师的本意?现在谁也说不清楚。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,敦煌的版本因为没有太多后人附加的东西,“一念断即无别处受生”应该比较接近六祖的本意。大师之前说过,断绝念头的禅定是断见;既然是断见,自然不会有延续,即“无别处受生”,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诞生、出现。从实修的角度看,两者最后理解的意思是一样的,改与不改没有什么差别。
有人会有疑问:《坛经》有时说念头断绝后即证悟法身,有时说断绝念头就跟砖头、石头等无情物一样,有时又说断绝念头则是死亡,这些该如何理解?
大家一定要注意,《坛经》中“断绝念头”,有时是正面的,指法身、开悟、证悟,有时则是负面的、错误的。总结而言,共有三种“断绝念头”:
第一,指证悟空性,即所有念头消失于法界,不产生任何念头。
第二,念头还在,但每个念头出现之际就看到了它的本质,从而断除了对念头的执著,其实就是见到了法身。
以上两者是正确的“断绝念头”。
第三,就像昏迷、深度睡眠时一样,没有任何念头,如果把这个无念当作证悟就是错误的。
以上三种“断绝念头”,大家一定要善加辨别,不仅在理论上区分清楚,实修时更要善自把握。
学道者用心,若不识法意,自错尚可,更劝他人迷;不自见迷,又谤经法。是以立无念为宗。
“学道者用心,若不识法意,自错尚可,更劝他人迷”。六祖劝诫修行人,一定要谨慎、用心,不能太随意。如果不懂佛法的意义,“自错尚可”——自己错了就算了,影响还有限;但是“更劝他人迷”,若把错误内容传递给更多人,问题就严重了。因此,学道之人一定要谨言慎行,对佛经奥义不要随意乱讲、乱改。
“不自见迷,又谤经法”。自己不能见到自性、本性,即为“迷”;又因此毁谤佛经——传递错误信息给别人以后,大家都无法证悟自己的本性,导致人们对心的本来面目、佛性产生邪见,最后反过来诽谤佛法。
“是以立无念为宗”。因此,必须把“无念”作为禅宗的本原。
简言之,禅宗的无念跟断绝念头完全不同,千万不要把它理解为停止念头,或没有念头的昏迷状态,等等。这类无念属于四禅八定,除了佛教,外道也有类似的禅定。
以上“无住为本”“无相为体”“无念为宗”都已阐释完毕。
即缘迷人于境上有念,念上便起邪见,一切尘劳妄念从此而生。
“即缘迷人于境上有念”。尚未证悟的愚昧之人,对所有事物都会产生念头,而且每一个念头,明显或不明显地均带有一定执著——其本质即是执著,这就是“于境上有念”。
“念上便起邪见”。什么是“念”?比如,我们看到或想到了某一个人,这叫做有念。什么是“邪见”?就是第二个念头——他是我的仇人,我要怎么怎么样……后续的烦恼、仇恨、抱怨随之而生,这叫做邪见。邪见来源于念,念即执著。当看到某个人时,假如对他没有执著,对他的仇恨、抱怨则不会产生;正因为对此人有执著,所以才产生了仇恨、欲望、嫉妒等后续一系列烦恼,这都属于邪见。
“一切尘劳妄念从此而生”。“尘劳”,即烦恼;“从此”,从有执著之后。自从有了执著,仇恨、欲望、嫉妒、傲慢等烦恼就产生了。
然此教门立无念为宗,世人离见,不起于念;若无有念,无念亦不立。
“然此教门立无念为宗”,禅宗顿教法门以无念为宗。为什么?因为有念,才起邪见;因为有邪见,才产生烦恼。烦恼和邪见的源头,就是境上有执著念,为了从源头上断掉烦恼,故而禅宗“立无念为宗”。
“世人离见,不起于念;若无有念,无念亦不立”。敦煌的三个版本中,敦煌原本是“世人离见”,敦博本和旅博本是“世人离境”。“见”和“境”,均指世间人的各种错误见解。
这句话的意思是,世间人通过修此教法证悟本来面目远离一切见,离见就不起执著念;若无执著念,则百物不思的无念也不存在,或者说,有念和无念都不成立。
从曹溪原本开始,以上几句便统统去掉了。比如宗宝本的这段话是:“……一切尘劳妄想,从此而生。自性本无一法可得,若有所得,妄说祸福,即是尘劳邪见。故此法门立‘无念’为宗。”
“自性本无一法可得”。惠能大师开悟偈中,有一句“本来无一物”,与“自性本无一法可得”意思相同——本性是清净的,任何世俗之法甚至涅槃、轮回都是自己的分别念,本质上都不存在,所以“自性本无一法可得”。
“若有所得,妄说祸福,即是尘劳邪见”。如果认为从自性中可以得到什么,随之妄说灾祸、幸福、痛苦等都是存在的,这是烦恼、邪见。
“故此法门立‘无念’为宗”。这句话和敦煌本的“然此教门立无念为宗”,文字略有不同,但内容都一样。
无者无何事?念者何物?无者,离二相诸尘劳。真如是念之体,念是真如之用。
“无者无何事?念者何物?”前面讲了“无念”,那么到底“无”什么?“念”又是什么?
“无者,离二相诸尘劳。”“无”,没有;“二相”,二元对立的事物;“尘劳”,由二元对立的见解、概念所产生的烦恼。没有二相,没有烦恼,就是“无”。
“念”是什么?“真如是念之体”。“真如”,即佛性、心的本性。每个念头的本体就是佛性、真如。这个特别重要,大家一定要切记。
为什么不直接说“无就是没有,念就是念头”?如果这样解释,之前对无念的误区依然存在,以为无念就是没有念头。惠能大师讲的无念,不仅仅是没有念头或者停止念头,而且是证悟了念头的本质,证悟了心的本性、佛性。因此,这种解释更贴切、更准确。
“念是真如之用”,念头是真如的作用,这与大圆满讲的是一致的。
现实生活中,我们要做各种各样的取舍。如果没有念头,就没有办法进行取舍,三观都无法建立,怎么能正常生活?因此,念头的好处,就是在世俗生活中,可以进行各种各样的思维、判断,从而做出不同的取舍……这就是真如的作用。
在胜义谛或证悟境界中,念头派不上用场;但在世俗领域,它是不可或缺的。这个作用实际上是真如的作用,因为念头的本质就是真如、佛性。比如,气温0℃以下时,水变成固体——冰,但它的本质仍然是水。换言之,冰是水的作用,水是冰的本体。
同样,每一个念头的本质就是真如、智慧,只不过由于无明,在世俗领域中,它表现为念头;但在世俗谛中念头的本质依然是真如,只是我们看不出它的本质,只能看到它的作用。所以,此处的“念”,不是看它的作用部分,而是看它的本质,也就是真如、智慧。
现在,我们要想办法透过每个念头的外表,看到它深处的智慧。打个比方,我们的肉眼只能看到衣服表面,无法穿透衣服,更不用说皮肤和肌肉;X光则不同,可以穿透衣服、皮肤、肌肉,直接到达骨头。同样,我们的念头没有穿透力,只能看到情绪与烦恼;念头的本质是真如,真如的穿透力很强,若能用上真如,我们便可以借此证悟。
那么,真如是证悟的对象还是证悟者本身?二者有什么区别?虽然语言上可以讲“用真如去证悟”,但实际上,证悟者或证悟的对象都是他自己,别无其他;也就是说,自己证悟了自己的本质,自知自明,这叫做证悟。
这句话的含义非常深奥,需要特定方法才能领会。如果有方法的话,可以抛开文字上这些复杂的逻辑、庞大的佛经描述等,直接去体悟自己的本性,立即就会明白每个念头真正的本质——智慧。
未证悟时,语言、文字、逻辑等越复杂,离其本质就越远。为什么?因为真如是语言无法表达、意识无法思考的,此时唯一的方法是证悟,等自己有切身体会之后,就可以很容易、很直接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。
但我们不要以为一年半载便可以证悟,不然就埋怨修的法不对或佛法没有加持等。修行必须有恒久的耐心和长远的计划,不能急功近利。历史上许多了不起的禅师,也是花费了数十年功夫,最后才大彻大悟。
譬如,近代著名高僧虚云大师,他在所有照片中都是垂闭着眼睑,平时行住坐卧都处于禅修状态。他身边的侍者说,多年来从未见过老和尚的眼睛。即便这样用功修行,虚云老和尚也是到了五十多岁时才证悟。
当然,证悟的时间因人而异,快的两三年,甚至像惠能大师一样瞬间证悟;慢的则需要数十年;中间一部分人,可能要三五年、七八年不等。如果我们掌握了正确方法并努力用功,则有可能在今生获得证悟,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。
如果这一生能够证悟,我们的轮回之路便从此停止。因为证悟的智慧摧毁了无明,破坏了轮回的原动力——尽管尚未彻底铲除,但是它的力量已经受到了严重破坏,再也没有能力让我们长时间流转轮回。这件事情意义重大,比世间的金钱、声望、地位、权力等任何东西都重要。
也许有些人不能理解这一点,仍然觉得世俗的东西最有意义,不愿意为证悟付出一些代价。不过,仍然有许多非常虔诚、用功并且愿意为解脱而付出的修行人——不仅出家人,也包括许多在家人,他们一定会成功的。
大家不要走极端的路,要么马上证悟,要么无所谓。佛教经常讲“不堕两边”,因此既不能操之过急——期望一两年之内,完成一遍四加行和五加行后马上证悟,这个很难;也不要悲观、失望——过去的高僧大德都是专修很久才能证悟,自己每天这么一点点时间会不会证悟?也有可能,但方法、次第等非常重要。
一般显宗的说法是,普通人想要获得解脱,一切都要从零开始,经过漫长的修行才能证悟——因为手里没有任何资本,所以成佛之路很难、很遥远;但是,从密法、禅宗或第三转法轮讲佛性的显宗的角度看,其实每个人早已具足资本,所需无缺,问题是怎么利用这些资本而已——如果掌握了方法,知道如何运用,成佛其实既简单、又迅捷。
言归正传,既然念头的本质是真如、佛性,那么,现在我们就要在每一个念头中,找到它的佛性部分。
怎样抛开念头的表象,去接触、感受它的本质呢?这时,文字上的理论知识虽然有一定帮助,却无法让我们直接领悟,唯一的方法,就是积累福报、忏悔罪过,增上对上师三宝、对法的信心,这些在四加行、五加行中全部包含了。因此,第一,把四加行、五加行修到位,五加行一辈子都要修,修得越多越好;第二,祈祷上师,上师瑜伽是五加行的最后一个,意思是终生都要修,永远没有止境;第三,可以看一看文字、听一听课,这些也有间接引导的作用。
这三者要不断轮番进行:看书、听课,同时修五加行,以及祈祷上师、修上师瑜伽。通过这些方法,我们可以感受、证悟心的本性。这是唯一的方法。
当我们因为种种原因,非常痛苦、悲伤的时候,祈祷上师,简单修一下上师瑜伽,然后立即直接去看这个悲伤。悲伤不就是念头吗?情绪正在波动的时候,去看这个波动的念头,说不定就看到了它的本质。实际上,嫉妒、仇恨、欲望等与慈悲心、信心一样,本质都是佛的智慧、真如。这时如果直接去看、去观察,让心自己去了解自己,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就看到了它的本性。所谓“看心”就这么简单,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。
大圆满和禅宗有时说要去看心,有时又说不看,对此如何理解?一般所谓的心,一是情绪,一是阿赖耶识;平静时是阿赖耶识,胡思乱想时是意识。二者均称为心,但都不是智慧,看这样的心是没有用的,要看到心的本质才有意义,才叫做修禅定。
看到本性的强度、深度等等不一。有人能一下子看得非常清晰;有人刚开始只有一点点感觉,持续打坐之后,感受才会越来越清楚。大家不要以为,证悟时会有一个特别强大、异乎寻常的感受。这是因人而异的,每个人的情况不同,证悟的过程、方法也不一样,未必人人都像惠能大师这样,开悟后有翻天覆地的变化,有些人的证悟就是一个很平稳的过程。
性起念,虽即见闻觉知,不染万境而常自在。《维摩经》云:外能善分别诸法相,内于第一义而不动。
“性起念”,念头源自心的本性,也就是佛性。就像云朵是从空中出现,最后消失在空中一样,念头也是从佛性中产生,然后在佛性中消失。日常生活中,我们能够感觉到念头的诞生和消失,却从未看到它的来处和去处。实际上,它的来处和去处就是它的本质。曹溪原本中这句话是“自性起念”。
“虽即见闻觉知,不染万境而常自在”。开悟之后,眼耳鼻舌身五个感官仍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,它并没有随着我们的开悟而就此消失。不同之处在于,之前我们对外境有执著,现在则没有了,这叫做“不染万境”。
未证悟时,尽管拥有人身自由,可是内心对贪嗔痴的执著依然存在,因此感觉不到真正的自由、自在。从执著中解放出来后,我们的内心才得到了真实意义上的自在、自由,这就是“常自在”。
开悟之后,我们可以照样工作、生活,但这一切不会再给我们带来烦恼。如果再稍微用功修一段时间,日常生活中因为种种原因产生的压力、烦恼等精神上的痛苦,短期之内就可以得到控制。
肉体上的痛苦不太容易断除,即便阿罗汉也有生老病死的痛苦,因为构成肉体的物质本身就是这样,所以遇到一些与它不太相应的境况时,就会产生痛苦、不适;精神上的问题则比较容易解决,若能在这一生中努力用功,自己完全可以体会到这一点。
“《维摩经》云:外能善分别诸法相,内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《维摩诘所说经》讲,证悟以后,照样可以工作、生活,我们的智慧完全可以分别、判断外界事物的善恶、对错等,这就是“外能善分别”;与此同时,“内于第一义而不动”,第一义即胜义谛,也就是空性、证悟的境界,内在的证悟境界是如如不动的。
简言之,证悟之后,我们照样可以感知外面的世界。同时,内在证悟空性的智慧、境界不会动摇,二者并不矛盾。
小结:
《坛经》讲的都是顶端的法,大圆满讲心的本性、佛性时,用的也是这些文字。如果我们看不懂《坛经》,那现阶段去听大圆满也是这种感觉。
对于出离心、菩提心等具体、基础的修法,《坛经》没有涉猎太多,但是广学多闻、少欲知足这些也有讲到。此外,《坛经》里还介绍了一个非常好的忏悔方法,但前提条件是要证悟,在证悟的基础上忏悔就是无上的忏悔、无相的忏悔。
对于心的本性方面,《坛经》阐释得非常好。如果四加行和五加行修得到位,通过这些内容也可能会证悟;如果基础没有打好,修大圆满也不一定能证悟。因此,大家一定要从基础的出离心等一步步往上修,这样每个人都有希望。
敦煌本没有划分章节,如果分的话,这部分就叫做定慧品。